【黄喻】夏夜风
走着走着，喻文州突然停了下来。
“少天，”他语气凝重，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？”
黄少天一顿，扫视了一圈周围。
“没什么声音啊……”语气有点虚，“文州你别吓我。”
退役以后，黄少天和喻文州这对老夫老夫就顺理成章住在了一起，今天刚刚搬进新家，召集老队员们在一起吃了顿饭。
本来吃饭的地方离家不远，又考虑到要喝酒，两人就选择了步行。在把喝得烂醉、半醉、四分之一醉的老队友们送上出租车后，两个人就手挽着手慢悠悠地往家走。
其实退役后的这几年两人在社会上打拼，酒量都得到了极大提升，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见到队友太高兴了，走在回家路上的他们竟然都有些迷茫，晕晕乎乎迷迷糊糊不知道走到了哪里，被风一吹才突然惊醒。
“这是哪里？”黄少天环顾四周，黑压压的一片矮房子，没有灯，看来是废弃已久。
“不知道。”喻文州皱眉，“我们来的时候有路过这里？”
两人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。他们住在城区，饭店离家不过半小时路程，中间不可能有这么大一片废弃房屋，更不可能散发出这样的恶臭。
喻文州掏出手机，想开GPS查看一下所处地点，却发现显示圈外，无论他开关GPS多少次都没有用。
“……总之先四处看看吧。”黄少天率先迈出步伐，紧紧握着喻文州的手。
他们想着赶紧回家，在这一片转了好几圈，路过的都是倒塌了一半的房子，看上去十分破旧，打着手机的电筒光照过去，还能看见毛茸茸的小动物四下奔逃。令人不寒而栗的是，他们走遍了岔路，没有一条路能带他们脱离这个地方，走来走去净是在兜圈子。
“报警吧。”说着黄少天掏出手机打开扩音，拨出号码后却是一片忙音，他心里默念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，忙音很不给面子地消失了，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。
一时间两个人都说不出话，只有冰冷的夜风在他们之间来回吹拂。
“冷、冷静一下……”喻文州感觉唇舌都被夜风冻住了，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冰碴子——明明这是个盛夏夜晚，“先来捋捋事情经过，我们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？”
黄少天翻出手机备忘录：“我们订的时间是六点，吃完饭九点左右，我帮阿轩叫了滴滴，这里显示是九点十三分。”他看了一眼订单状态，顺手付了账，“现在是晚上十点半，阿轩已经到家了。我们五点多出门往饭店走，大概也就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路程。”
“把阿轩大宋他们送上车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九点半，我记得我们在门口等车时，旁边有两个女孩子在聊天，她们提到续摊的KTV预订是九点半，要在那之前赶过去。”喻文州思索着，“从九点半到现在，这中间的一个小时，我们俩到底在干嘛？”
黄少天露出一副头疼的表情：“说实话我不记得了，其实出饭店时我没醉，但是和你走着走着……就越来越迷糊，不知道走到了哪里。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这个过程了，跟进了黑暗森林似的。”
喻文州接着说：“而且这个地方我毫无印象，我们住的这一区应该没有这么一片废弃房屋。”和黄少天不同，喻文州是土生土长的G市人，对G市地图了如指掌，他说没有那就是真没有。
走了这么久喻文州也累了，更别说之前喝下的酒还在胃里晃荡，晃得他头晕。他挑了个空地坐下来，拍拍旁边的地让黄少天也坐。
这个地方大概有五十多间平房，全是空屋，几乎全部都存在破损，窗户和门基本上都是不完整的。有树，有草丛，有电线杆，但是路灯不亮。
旁边的矮草丛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，喻文州被吓了一跳，只见到一只长尾巴毛茸茸的小动物快速跑远，钻进了前方无边黑暗里。
“刚刚那个是老鼠还是黄鼠狼？”黄少天举着手机电筒到处照，引得好几只大老鼠四处逃窜，“这地方是真荒凉，还能闻到一股恶臭，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的味道，怎么能这么臭！”他揉揉鼻子，随口道，“不会是尸体吧。”
喻文州还没来得及反驳他，就听见一个咬字不太清晰的女孩子声音。
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两个三十多岁的唯物主义者在这一刻受到了极大的冲击，名为超自然的清风吹进了科学的脑海。
黄少天和喻文州对视一眼，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“？？？？”和“！！！！”。
“文州你掐我一下，我是不是在做噩梦……”黄少天颤颤巍巍握着喻文州的手。
喻文州慢吞吞地伸手掐了对方的脸，茫然地对黄少天说：“不疼，肯定是在做梦，盗梦空间里说怎样才能快速醒来的？”
黄少天脸颊都被他掐红了，刚想说什么，就眼睁睁看着一个看起来绝不超过十岁的女孩子向他们走过来，顿时什么话都不敢说了，和喻文州抱在一起瑟瑟发抖。
“你们不要害怕，我不会做什么的。”女孩子似乎看出这两个成年人的害怕，在不远处停下了。有些奇怪的是，她每一个字都重重发音，却总是说不清楚，语调和断句都很有问题。
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们选择了，喻文州反倒冷静下来了，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。十岁不到的女孩子，还穿着不知道哪个小学的校服，衣服上有大大小小的几个口子，鞋子丢了一只，再看她的脸，额头上有明显的擦伤，两颊也有灰尘，头发还是湿的，往下滴着水。
是个看上去很狼狈很可怜的女孩子，耳朵上还挂着助听器，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的咬字发音如此不清晰。
喻文州看到的黄少天当然也看到了，他本身是个古道热肠的人，看到这个明显是被人欺负的小女孩，也顾不得她是人是鬼了：“小妹妹，你怎么了？谁欺负你了？说出来哥哥帮你去揍他们！”
“少天你说慢一点。”黄少天一激动语速就变得很快，喻文州赶忙提醒他。
“哦哦对不起啊。”黄少天又说了一遍，向那个女孩招手，“你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吧，可以告诉我们吗？”
女孩子怯生生地挪到他们面前，小声但认真地说：“我叫齐嘉月，是荷前路小学的学生。我、我听力不太好……”
喻文州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起来哪里有这么一个小学，最终只能求助于搜索引擎，上面显示荷前路小学在2008年就被并入育才小学，也就是说，30年前这个小学就不复存在了。
同时他查到关于这所小学的一条当时的新闻，也可以说是导致该小学被合并的直接原因——【荷前路小学四年级女生离奇失踪，遍访四周竟毫无发现】。
他把这条新闻亮给黄少天看，再联系到眼前女生的狼狈外表，两人都想到了很糟糕的事态。
“这个案子一直是悬案。”喻文州轻声说。
“到底是谁这么残忍！”黄少天忿忿不平地捶地。
“其实当时好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。”齐嘉月捏紧了自己的衣领，脸上露出很痛苦的表情，“就是……好疼啊……”
两个没孩子的成年人面面相觑，不知道怎样去安抚这样一个受了极大伤害的女孩子才好。
“我不是故意要把你们困在这里的，我只是、只是希望你们能帮帮我，放我离开这里，这里好黑好可怕……”齐嘉月到底还是个小孩，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，喻文州和黄少天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她的话。
“我们一定会帮你的。”喻文州安慰她，“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怎样才能帮忙吗？”
“就是，希望你们能帮忙把我埋起来。”齐嘉月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，“我知道已经过去很久了，我一直被丢在这里，一直走不掉。”她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，也许是当年受了太多惊吓所致。
“没问题。”黄少天拍拍裤子站起来，“你在哪里？”
“太好了，谢谢你们！”齐嘉月笑起来，她笑的时候很可爱，嘴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，真不知道是谁会这样害她。
小小的听障女生带着两个成年人走向她尸骨的所在地，一路上她简单说了自己的经历：“我天生就这样了，妈妈说希望我能在普通的小学上学，这是离我家最近的学校。一开始大家对我很好的，我有个好朋友，她……啊，我记不清她的名字了……”她有些失落，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，他们扯掉我的助听器，在我桌子上写字，还把我的书包扔进水池里，作业本全都湿了……”
“这些小屁孩！”黄少天在后面狠狠地骂，“这么小就会校园暴力了，真是一群渣，连不可回收垃圾都算不上的渣滓！”
喻文州也生气，但他觉得光凭一群小学生不可能对齐嘉月造成这样的伤害，他捏了一下黄少天的手心，意思是让他继续听下去。
“他们、他们那天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，这里是废弃的，马上就要被整改了，他们把我的东西扔得好远，然后关门，我出不去……”女孩子越讲越快，越讲越不清晰，可见她当时真的很痛苦，“我拍门也没有人理我，后来、后来那个叔叔就出现了，他把我按在地上……”
这话不啻于晴天霹雳，把两个成年人劈个正着，明明是盛夏夜，却感到从头凉到脚的彻骨寒意。
“不要说了！”喻文州打断她，“不要再说了，觉得痛苦的话就不要回忆了，逃避也没有人会怪你！”
黄少天气得根本说不出话，又不敢轻易触碰女孩子，怕勾起她不好的回忆，只在身体两侧狠狠握拳。
“真的吗？”齐嘉月停下脚步，回头看着两人，“可是他们说，这样对我是因为我懦弱……”
“不管因为什么都是他们瞎说八道，你没有任何错，你很好，你只是遇到了这群人渣。”喻文州在最后两个字上狠狠发音。
“对对对，你什么都没做错，都是他们的错，你的那群同学，还有那个垃圾。”黄少天咬牙切齿，“他们都是混蛋！你没有错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，懦弱并不是错误，会随意欺负别人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坏人。”
“我没有错吗？”女孩子眼睛里涌出泪水，“太好了……”
最终他们找到了一堆白骨，黄少天脱下外套仔仔细细包好，恍然间，遭受巨大痛苦的女孩子已经消失了，而两人正站在小区门口。
半晌没有人说话。
只有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。
“走吧。”喻文州说，“明天去好好安置她。”
“嗯。”黄少天一反常态地少言，他一手抱着外套和里面的东西，一手与喻文州十指相扣，“以前叫你吊车尾，是我不好，对不起。”
自从退役后，他们很少谈起训练营里不太愉快的往事，此时此刻黄少天突然道歉，倒是让喻文州一惊。
“我不能代替当年的我说原谅你，”喻文州斟酌着字句，“我成绩不好是事实，但是你的话的确让我很难过。”
黄少天咬着嘴唇。
“但是你并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伤害，相反你后来还在鼓励我。”喻文州回忆起往事，“少天你记得当时你有多别扭吗，一边说我吊车尾，一边又和我pk，指出我好多不足，还帮我抢食堂的白斩鸡……”
“你和齐嘉月的那群同学是不一样的。”
“文州……”黄少天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喻文州眨眨眼：“如果真的要补偿我。那就和我一辈子在一起。”
黄少天被他故弄玄虚的表情逗得笑出来。忍不住偏头过去吻他。
盛夏的夜风又变得温柔了。
End
